上海土著周泽楷

你说不该再相见只为了瞬间。

[进巨][艾利]朗读者 十二(终)

奧陶紀:

故乡


 




醒来的时候仍是在火车上。


日光从西边晃着他的眼睛,他们在向北前进。窗外是阿尔萨斯绵延不尽的葡萄园。青山扁长的影子在远处延展,衔接着大地的翠与天空的蓝。一抔细碎的云漂浮在天上,在高空的风中缓缓漾开,像一片有船划过的弥漫着白色泡沫的海。


他揉揉眼睛,扫视四周。空荡荡的火车包厢,行李架却是满的。他似乎能够记起自己是怎样将这些四人份的行李提上火车,再一一举上架子的。车厢不时柔和地晃动,他挪动身体,感到自己的右手正紧紧握着另一只骨骼小巧的手。


利维尔正坐在他身边,还没有从午后的小憩中醒来。


他又恍惚看向窗外。早已谙熟于心的风景映入眼帘,和心中的记忆重叠。他知道驶过这片葡萄园,会看见一座小小的村庄,和一片无边无际的麦田。过了麦田,火车会爬上一段和缓的山坡,逐渐进入遮天蔽日的黑森林。穿过那片森林,铁路就会并入莱茵河的河谷。那时整个法国就被他们甩在身后,目光所及便是德国的领土了。


他想起这是和利维尔一起回海德堡的途中。几天前他辞掉了在巴黎的工作,准备用积蓄在家乡开一间律师事务所。利维尔将和他一起到那里安居,在他的坚持下,艾伦为他找到了一份可以在家做事的工作。离开斯特拉斯堡的时候阳光明媚,站台上刮着暖烘烘的夏风。他们在发车后不久便为困意侵扰,各自睡去了。即使在睡眠中他们也紧紧拉着彼此的手:此时哪怕是片刻的相离都会让他们不堪忍受。


利维尔的头昏沉沉地歪在他肩上,旋即他醒了。


“艾伦,艾伦。”他小声急切地唤道。


“我在。”


他像往常那样将利维尔搂进怀里。男人的眉微微皱着:他在午睡过后仍会时常感到胸口发闷。艾伦伸出一只手揉着他的胸口,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没有告诉他,在刚才的梦里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漆黑的夜晚,因此也没有让他注意到自己脸上的两道未干透的泪痕。


 


共和国的特赦令是在七月十四日那天下达的。那时距利维尔从昏迷的关口中恢复已经过了将近三年。利维尔大概是靠着自身意识中的执念醒转的,并在艾伦的日夜陪伴下挺过了最难熬的那个阶段。此后的三年里他经历了漫长而充满折磨的化疗,如今他已能够独自站立行走,他的一头黑发重新变得浓密起来,体重也略微恢复了原来的水平。如果不是那道突如其来的命令,他本应坐在方向相反的火车上,回监狱里继续服刑。令人喜疑参半的自由在今天或许有了解释。


车厢的小桌子上放着一份早晨刚买的《费加罗报》。前维希政府官员、现内政部副检察长死于交通事故的新闻刊登在首页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落里。里昂市中心一辆突然失去控制的有轨电车是这场意外的祸首,然而目前仍无法确定这名出事前一个月里曾有反常举动的官员是否出于偶然出现那辆失速的电车前。那是令里昂市民们惊惧的一天:人们望着血在雨水的挟带下顺着电车轨道的缝隙汩汩流淌,一直汇入百米外的索恩河阴沉的波浪中。


没有证据能够表明这场意外与利维尔获得的特赦之间存在什么不可明言的联系,除了照片上那张只有利维尔认得的脸。


艾伦藏起了那张报纸,以免利维尔在瞥见那则新闻的时候再次浑身颤抖。


 


金黄的麦田随同客居之地的记忆一起向他们身后退去。


火车载着他们向终点驰骋。这片肥沃但并不辽阔的河谷平原几乎写尽了利维尔的一生。他在这里经历了出生、成长、叛逆、流亡;他几次义无反顾地抛弃那座生养他的城市,因为那里对他来说不似故乡,而更像是囚笼。当年那个拒绝贯彻父亲的政治理念、连夜从斯特拉斯堡的家中出走的黑发少年也许不会想到,在这片他认定是自己归属的法国的土地上,他将要经受的统统都是磨难。最终,仿佛是一种像信仰一样捉磨不定但又牢不可破的纽带将那个深邃的北方国家同他连结起来,用他的血缘、用他得到的爱来向他忏悔,请求他回来,将自己看做他们的一员。因此当艾伦问起重获自由的他,愿意选择哪里作为他们未来的家园时,他选择了那座小城。从今以后,他将会用他与生俱来的另一重身份在那里生活下去,不再为往昔感到遗憾和仇怨。


 


夕阳在下沉中渐渐完成了它的形态。在层层松林的另一边,它在和火车一同奔跑前进。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进视野的点点夕阳,像一串琳琅跃动着的金色小火星,不知疲倦地互相追逐着,为他们送行。艾伦盯着这梦幻般的光线,心中感到少有的安宁。


愈发厚重的黑森林使天空的状态成为一个谜团。暮色提前降临在森林里,车厢内的光线已和夜晚接近。在这神秘幽暗的气氛笼罩之下,他的思绪变得飘忽、纷乱,意识深处关于故乡的记忆不分次序地闯入脑海。他想起童年时听过的一首德语歌谣的韵脚,想起自家窗外一棵椴树上开着的白花,想起内卡河水的气味……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离开故乡那么久,离开最初的那个自己那么远。然而那种原初的感觉并没有变。他想到自己这是在返回家乡的路上,返回最初那份完整和幸福的路上,心突然为一种急不可耐的激动所充盈,他像是想要歌唱似的在黑暗中微微张开嘴,然而只能听凭急促的气息从口中呼出。


他们在晦暗中依偎着对方,在晦暗中一同静静等待。


火车在猝不及防中冲出了森林,来到开阔的平原。如同日出一般明亮得不可思议的光芒瞬间充晃了他们的眼。在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中,景物的移动变得迟缓,玫瑰色的大地和绯红色的天空相互汲取着色彩,一轮永恒的落日在天边高悬,焕发出岿然不可动摇的辉煌。粉晶般的河流蜿蜒在它的下方,那是莱茵河的一条无名支流,已在森林里和他们并行许久。晚霞不动声色地溢满天空,将世界的最后一段白昼渲染得瑰丽而温柔。


这是他上学的时候最钟爱的一段风景,多年来一直幻想着和利维尔一同分享它。


“这儿真美啊,和二十年前一样美。”他听见利维尔说。


他转过头去看利维尔,只见他在冲他淡淡地笑。他依然小巧的脸庞为粉红色的霞光映照着,朦胧中带着一点意想不到的诱人。在两种色彩的交相辉映下,那双眸子转变为一种梦幻的、清透的紫色,里面映衬着年轻男人的脸,和窗外不断飞逝而过的原野。


似曾相识的感觉一闪而过。“你以前来过这里吗?”他拨开男人额角的碎发。


“是啊。”利维尔平静地道,“二十年前,我就是在这里从脱轨的车厢逃出来,来到海德堡的。”


他愣了愣,随即被对方的双手抚上脸颊。


“和你一起重温这段风景,我感到很幸福,艾伦。”


他看见那紫色的眼眸迎了上来。他闭上眼,感受到来自利维尔嘴唇的柔软的吸吮。


 


 


火车以不易察觉的弧度绕过了一个缓长的转弯。夕阳躲到了他们身后,但黄昏的美丽仍在持续。时间仿佛停止了,晚霞的形态凝固在刚才的那一瞬,以绚丽的色彩傲然抗拒着黑夜的到来。


他让利维尔躺在他的腿上,手抚摸着他头顶的黑发。


男人向上抬起一只手臂,摩挲他的颈侧和脸颊。那个位置很容易让他觉得痒。他情不自禁地发笑,用下颌夹住了那只调情的手。


他们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还有足够的时间消受这半明半暗中的温存。


而未来已无足为惧。那些常人鲜有体会的困苦,他们都已历经过了。他们的爱从初始就伴随着阴影和苦难,当阴影散去,苦难终结,余下的那部分便质同纯金。他们感谢命运中的偶然为他们带来的相逢和转机,因此也能坦然接受可能到来的不测与无常。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在他之前老去,但已不会再为此困扰彷徨。在这相差十八岁的两副躯体里,有的只是已深深融入彼此、永远相亲相爱的两个灵魂。


他们相互对视,微笑,爱抚对方,尔后更为默契地相视而笑。


火车穿过原野,消失在紫色光雾缭绕的远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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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这么久才把这篇文写完真是太惭愧了……中间因为一些原因卡了很长时间,现在这个结局可能有些仓促,但也是我能想到的最适合故事走向和这两个角色的结局了~~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愿以后能做得更好


真的很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你们,也特别感谢Par给我的建议和一直以来的鼓励,没有你们我是无法完成这个故事的~~


还有谢谢去年在微博上提供这个梗的姑娘!虽然我现在找不到你的微博id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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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顺便说一下,cp15会出本,收录大概2个番外,封面插图是Par  @砖墙之内,会有通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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